
假牙
\n文/冉霞
\n我出生前几年,爷爷奶奶亲手建造了这幢长五间黑瓦木房。
\n此刻,木房在初冬的惨淡阳光下散发着别离的哀愁。我的爷爷——这五间木房的缔造者之一,让木房无奈地多了一个身份:遗产。
\n堂屋里,寡淡的阳光从窗棂溜到爷爷身旁。爷爷脚朝着大门、头对着香案,仰躺在铺着白布的木板上,身上盖着红绸缎被面,脸上盖着草纸。而从屋顶那个被揭掉两片黑瓦的长方形小孔里倾泻而下的天光,不偏不倚地笼罩着爷爷的遗体。
\n那堂屋顶上揭掉的两块黑瓦,是爷爷的俩儿子——我父亲和我叔叔在爷爷的遗体停放进堂屋后,根据邻居大娘的友情提示,架着长木梯爬上房顶特意揭下来的。大娘的娘家叔父、兄弟均为专业看风水、择吉日、超度亡灵的阴阳师傅,她对婚丧嫁娶的各种风俗、禁忌和礼节程序从小耳濡目染,颇为熟悉。家中有人离世,尤其是老人,从落气到入土,都得讲讲究究地进行:什么时候该放第一挂鞭炮,什么时候孝子孝孙放声哭灵,什么时候移遗体到堂屋,什么时候入殓,什么时候念经超度亡灵,什么时候下葬等等。这些繁杂的程序大娘都倒背如流。那两片被揭掉的黑瓦据大娘说是为了让爷爷的魂魄能早日升天。
\n这真是一个暖心的习俗。两片黑瓦第一次让出堂屋顶上的一小片天空。阳光洒落在爷爷的遗体上,温柔恬静、圣洁庄严,仿佛是神灵为爷爷走到人生的最后巅峰时刻,而特意打下的聚光灯。加上屋内香烛纸钱烟火缭绕——那光的清凉通透,配以烟雾的缥缈升腾,让人有种爷爷的魂魄渐入仙境、正登临天堂的神圣与庄重。
\n日头慢慢西斜,虽然众兄弟姊妹、叔侄伯爷都进进出出,不间断地为爷爷焚香烧纸,但因木屋透光透气性很好的缘故,屋内仍旧明亮通透。陆陆续续,有提前听闻噩耗的至亲前来悼念,跟随他们进入堂屋的,还有被午后阳光拉得长长的他们自己的影子。人还未迈进堂屋,影子已先至。女人踩着她们的影子急切而又悲恸地迈过门槛,大声哭丧。丧歌的内容丰富、辞藻朴素却感人,诉说着对爷爷的各种感恩与不舍,祈祷爷爷在天堂保佑他们从今往后幸福安康等等。男人们则含蓄得多,一进堂屋便烧纸焚香、磕头作揖,大多表情凝重却默不作声。
\n突然,几位老者匆忙走进堂屋,将拂面哭泣的女人们往堂屋外拉。我清楚地听到他们压着嗓门责备:“这怎么好?不好!不好!”“快出去,小心把影子照上去啊!”同时,叔叔伯伯们忙乱了起来,他们有的找来报纸、有的找来白布,都往透光的窗户上贴,堂屋大门也被关上了。他们将阳光阻截在了木房外。早前我就听说过这个禁忌:说活人的影子是不能映照在逝者的遗体和棺木上的,否则魂魄会被带入阴曹地府,不久阎王便会派黑白无常前来索命。眼前的忙乱情景显得仓皇又可笑,我不禁琢磨——魂魄是什么呢?是自己的影子?如果是影子,万物在晴天月夜或是灯火之下都有魂魄,风吹不走、人拿不去。而我爷爷,一生善良慈爱,对宗亲家族和子孙后代都满怀深情与挚爱,他哪会夺人魂魄?就算有魂魄依附他而去,爷爷也定会在生死之界线处与小鬼斗争,用力地将依附的魂魄推回生的世界。
\n冷月般的小太阳终于滑下西山,再也描不出任何影子来。堂屋的大门又敞开了,窗户上的报纸和白布都被扯掉,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暮色和着纸钱橘红的火光,让香烛的袅袅烟雾呈乳白色,丝丝缕缕往屋顶飘散。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竟然给人以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生死之间也存在着交界地带,而爷爷是这个地带的真实存在,他正经历着生离与死别的最后一遭。这是最后的烟火和温情。根据大娘的指导,父亲和叔叔拿来大米,轻轻掰开爷爷的手掌,将一把大米放于爷爷手心,轻轻地、满怀深情地呼喊着爷爷:“老汉,安心上路啊!”这些大米是爷爷路上赏小鬼的见面礼呐!忙前忙后,他们无微不至地为他们的亡父打点着。这一次,他们给爷爷的陪伴与照顾,比生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动心、更动情,他们不再吝惜他们的时间与金钱,不再锱铢必较。
\n晚饭前,于堂屋香案下焚香、烧纸、作揖后,父亲和叔叔端着饭菜来到爷爷身旁,他们跪在爷爷的遗体旁喊着:“老汉,吃饭了!”然后将饭菜供奉在爷爷旁边的凳子上,将酒杯里倒满酒再静静退出。他们无比细致虔诚,仿佛怕惊扰到爷爷用餐一般。
\n黑暗包裹了爷爷生活了八十四年的村庄。钢筋水泥的楼房和木屋的窗格子里都亮起了明晃晃的灯光,而停放爷爷的木房的灯光最亮。村庄里的大部分人到这里来守着爷爷,部分妇女则在灶房洗着、煮着、炒着,为饭局忙碌着。
\n爷爷的儿女们坐在堂屋里,商议着丧礼和接待等诸多事情。作顾问的大娘,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郑重地问:“老汉生前安过假牙没有?”见大家沉默。大娘十分谨慎地解释道:“大家都好好回忆一下,安得有假牙的话一定得取下来,带着那些东西下葬很不好。”大家茫然,都说不知道,但都觉得爷爷有安假牙的可能性——爷爷生前可是个极其讲究的人啊!当了一辈子最基层农村干部,从大队会计到村主任,随时随处都穿戴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眼神里都满是洁净的光芒。因此,假若爷爷生前发现自己的某颗牙齿缺了,他一定会去安上一颗漂亮的假牙的。
\n见大家都无法下定论,大娘有些焦急,元鼎证券_元鼎证券登录入口_股票配资APP下载安装包再次压低嗓子不安地说:“阴阳先生说的,假牙这类东西,特别是安假牙用的铁丝,万万不能带进棺材,对子孙不好——容易出现跛脚。”她这一说,让众人惊骇不已,脸上多了几分凝重,这忌讳,谁能不介意。大伙开始更努力地回忆,询问,直到问题传到院子里后才有了答案。爷爷几年前的确安过两颗假牙!当时爷爷担心子女不支持,毕竟很多人都认为因为嗑瓜子缺掉的两颗牙,不影响吃饭,完全没必要白花这个钱,同时还会认为安假牙是花钱买痛。那天在集市上,爷爷议好两千元钱安两颗烤瓷牙的价格时,恰巧碰上了他前来看牙的大侄子。昂贵的价格,让爷爷的侄儿牢牢地记住了这件事情。
\n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终于有了结果——幸好有个肯定答案,这让大家悬着的心落了地。显然,接下来就是拔下爷爷的两颗假牙!
\n电灯光线很亮,我父亲还是找来了手电筒——爷爷的两个儿子和他生前最欣赏的侄儿怀揣着同一个使命迈进堂屋大门,神情庄重。
\n他们站在爷爷右侧(爷爷左侧挨着堂屋间壁),居高临下。我叔叔站在香案下我爷爷的头顶位置,他第一时间揭开了爷爷脸上的草纸;我父亲紧接着推出了手电筒里最亮的那束光,他把光焦度尽可能地射向爷爷嘴巴的位置;爷爷的侄儿在光圈抵达爷爷嘴巴位置的下一秒俯下身子,伸出双手去掰开爷爷紧闭的嘴巴。
\n他们三人高度默契,一系列动作丝丝环扣,仿佛经过长时间严格训练过。
\n爷爷在强光下仍旧面容安详,他像个孩子似的任由自己的孩子们居高临下地对着他的嘴巴研究。他完全纵容他们,毫不吝惜地丢弃了八十多年来的威严。
\n现在,手电筒传到了我叔叔手里,他占据着爷爷头顶观察爷爷面部的绝佳上帝视角。我父亲居中,此刻换他来掰开爷爷的嘴巴,爷爷的侄儿显然忙乱半天没啥收获。三个人的脑袋一起凑在爷爷面部一拳头的位置,从左到右,从上至下,他们像手术医生一样掰着爷爷的嘴巴,一颗一颗地找寻、比对。爷爷一声不发,比打过全身麻醉的患者更配合“医生们”。
\n父亲和他的兄弟们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哪两颗牙齿属于异类。
\n“这颗,好像要白一点,你摇摇看。”爷爷的侄儿指着爷爷上颌最里面的磨牙说。
\n我父亲半蹲着身子,左手向上掰着爷爷的嘴唇,使劲地去触爷爷最里面的磨牙。
\n“应该不是,感觉很牢固。”父亲摸索了半天后下结论。他也败阵下来,右手似乎有些酸软,无意识地用左手揉了几下右肩膀。
\n“还是需要撬开看看。”爷爷的侄儿一手捏着爷爷的下巴,一手往上掰爷爷的门牙,试图打开爷爷的口腔,但是徒劳,他也直起腰来。
\n这时,负责拿着手电筒打光的爷爷的小儿子,我叔叔他也关掉电筒直起身来。他看了一眼正努力思索的两位哥哥,什么话也没说便走出了堂屋。
\n剩下的两个人站在那里轻声讨论着——
\n“假牙应该有铁丝之类的固定起来,可能从嘴巴里面能看得到铁丝。”
\n“颜色肯定是有区别的,刚刚看到有几颗更黄,或者更白的应该是。”
\n……
\n厨房里、院子里和其他房间里的男女老少们都安静了下来:女人们停止了八卦和拉家常,男人们连抽烟都小心翼翼地半天才吐一口烟圈,孩子们都躲在大人身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大家的心都一起聚在了堂屋里,他们待在各自的位置不动,仿佛听话的亲属忍耐着静候在手术室外那般情景。
\n我叔叔右手握着闪着寒光的手电筒,左手拿着一把黯淡的剪刀。手电筒正大光明地朝前举着,剪刀垂在腹部,躲躲闪闪不好意思的样子。他又回到了他起初的位置,把手电筒的光再次聚在了爷爷的脸上。
\n剪刀在爷爷侄儿手里撬开了爷爷的口腔,我父亲掰着爷爷的嘴唇,他们三个人专心致志地查看,像在纠一首诗里面的别字。
\n他们一边查看,一边讨论,里里外外,细细琢磨、认真比对。最后他们锁定在靠门牙的位置,他们发现了两颗颜色异于其他牙齿,并且触摸时有松动迹象。
\n我父亲把脸几乎凑到了我爷爷的胸膛上,他像洞穴探秘者一样窥视着爷爷口腔里面的每一颗牙齿。我叔叔配合着调整光束。爷爷的侄儿双手用劲掰着剪刀固定着爷爷被微微撬开的口腔。
\n好半天,我父亲如释重负地由蹲姿改成了站姿。“找到了,两颗,里面都看得到一点点铁丝。”
\n“哪两颗?”我叔叔和爷爷的侄儿异口同声地问。
\n堂屋外,所有的耳朵都一齐朝着同一个方向,大家凝神屏气,都在努力辨识他们兄弟三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叹息,甚至他们呼吸的变化和随之发出的每一种声音。
\n父亲往后退了半步又俯下身来,“这颗。”他指给他们看,“还有这颗。”
\n“看到了。”
\n他们一致认同、再三确认。
\n两颗烤瓷牙总算在爷爷的口腔里被精准定位下来——左上方的一颗切牙和右下方的一颗磨牙。
\n他们开始讨论如何拔掉两颗假牙。
\n一开始父亲想用相对温柔一点的方式——徒手拔掉。
\n“用手掰,应该没问题,看样子安上去几年了,可能没那么牢固了。”父亲说着又向后退了半步,他甚至习惯性地挽了一下衣袖,仿佛蓄力已久。
\n他把右手伸向了爷爷上颌的那颗切牙,右脚抵着停放爷爷的长凳脚,左脚尖有点发抖。爷爷的下巴被三个人压得变了形,我父亲变换了三四次发力的姿势,最终那颗假牙还是微微不动。
\n“老爹呀!你莫流泪呀,这个不好,我们帮你拔掉,你好上路,对你好,对子孙后代也好。”父亲边尝试着拔牙边对着我爷爷的遗体说话,爷爷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我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偏着身子看,只看到几只大手在爷爷脸上忙乱:有的掰着爷爷的嘴、有的在指点着那两颗烤瓷牙,父亲费力地尝试着各种姿势想拔下假牙来,但都徒然。
\n他们开始商议其他拔牙的办法。有的说:“要不找个东西来敲碎?”有的又否定说:“那不如用小刀子撬出来!”最后有人说:“剪刀,剪刀可能更好弄。”一个个冰冷的方案让我脊背发凉。叔叔从这间屋子转到那间屋子,想找一个合适的拔牙工具,最后他拿了一双筷子回到了堂屋。
\n我叔叔将撬着爷爷口腔的剪刀用筷子替换了出来。
\n我叔叔用筷子使劲撬着爷爷半开的口腔,他似乎用力过度,筷子有点微微弯曲,他的双手虎口和关节处都发红了。
\n爷爷的侄儿几乎想要将手电筒放进我爷爷的口腔里面去——如果我爷爷嘴巴够大的话。
\n我父亲犹豫了一下,他从爷爷的侄儿手里接过剪刀。仿佛剪刀很重似的,令他双手有点颤颤巍巍。他看了一眼我爷爷,又犹豫了一会儿,仿佛还是有些不忍,接着摇摇头。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几秒钟,带着剪刀走出堂屋。
\n一会儿他又拿着一把电工工具——夹钳,走进堂屋。那是一把粗笨又强悍的夹子,连钉子都能拔掉,更何况爷爷的两颗假牙!孙辈们默默地从堂屋退了出来。
\n“太残忍了!我不想看!”我有点战栗。
\n“愚昧!迷信!”弟弟在一旁嘟囔。
\n“我不敢看,我不敢看!”堂妹紧捏双拳躲进了厨房里的女人堆里。
\n有些年幼的孩子被父母揽进了怀里。男人们夹着烟半天没吸一口,胆小的女人们收起了目光,似乎想把耳朵也蒙上。
\n堂屋里只剩下拔牙的三兄弟和躺在香火缭绕中的爷爷。
\n拔牙大事持续进行着,爷爷的几个大学生孙子孙媳、孙女孙女婿谁都没有去阻止。在这个古老寂静的山村,在祖辈流传下来的规矩和阴阳先生的道法面前,法律专业的孙子和孙媳也无法公平无误地评判出对错,教书育人的孙女孙女婿也无法用“科学”的方法来论其可否,我们所学的历史哲学和人文政治,在这件突发事件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们都知道思想的痼疾坚如顽石,比木板上钉上的钉子还难拔出。“随乡入俗”“尊重乡俗”是我们这些重返家乡的“异乡人”最起码的教养。
\n我们都忍耐着,不参与、不围观。“太残忍了!”我浑身发凉,反复念叨着捂住了眼睛。我想,爷爷生前爱美,此刻一定很难过。但爷爷生前也疼爱子孙后代,加上他自己也迷信阴阳先生,应该不会责怪任何人;可是爷爷也是个守财奴,从生病到去世,他都将钱包随身携带,去世时枕头下面的钱包都还鼓鼓囊囊,甚至于连买药他都舍不得花掉一张大钞,他一定心痛他那两颗花了两千块钱的烤瓷牙呀。
\n不!爷爷不吝啬,他有两万多元存款,他存了一辈子自己没舍得花,他一心只为他的儿女着想。生病期间他一再叮嘱我:“那个钱是谁也不能动哟!等我百年过后用来把我热热闹闹送上山,我一辈子都不愿给儿女添麻烦,免得他们在我走后为摊派安葬费而伤了弟兄姊妹感情。我身边这几千块钱,是预备着给小孙子和重外孙子结婚的红包用的……”
\n爷爷到底怎么看待假牙被拔?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悲伤的问题。
\n“这颗,就是这颗。”
\n“诶,对,对,掰开一点。”
\n“慢点,轻点。”
\n“向下垂直用力。”
\n“不行啊,怎么这么牢固。”
\n“我脚麻,手也酸痛得用不上劲了。”
\n“我来。”
\n“轻点,别把假牙夹碎了,否则铁丝不好取下来。”
\n“你把老汉的脑壳都提起来了,用劲不对吧?”
\n“你让开一点,我往外扯试试。”
\n我看到叔叔往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n“这颗拔下来了。”我看到叔叔举着钳子正端详那颗顶端有些许凝固血丝的假牙。
\n“拿纸钱来包好,别乱扔。”
\n“还有铁丝,固定假牙的。”
\n我父亲顺手在香案下抓了两张草纸,双手接过他弟弟手中夹钳里的假牙,把它摊放在爷爷脚边的凳子上。
\n拔牙继续。
\n“这颗更难拔。”
\n“主要是这个位置不好用力。”
\n十几分钟过去了,那颗磨牙依旧没有拔下来。
\n“等一下,好像拔错了。”
\n“不会吧,开始确定了是上面的磨牙啊。”
\n“电筒打进来一点。”
\n“筷子再使劲拗开一点。”
\n“我就说拔错了,你看看,是这颗。”
\n“我拔的就是最里面那颗磨牙啊。”
\n“不是的,最里面那颗应该是一颗智齿,你蹲过来一点。”
\n“看到没?旁边那颗,里面看得到一点点铁丝的。”
\n“你用手摸一摸。”
\n“感觉到了吧?”
\n“这次不会错了。”
\n堂屋里再次陷入了紧张的静默之中。
\n三个人沉默着、轮换着、配合着,俨然一台大手术正有条不紊进行着。
\n“得了。”
\n他们总算再度打破了沉寂。
\n“再检查检查,看拔干净了没有。”
\n“再仔细看看。”
\n“看看旁边的牙齿,怕有铁丝。”
\n“这边也看看。”
\n“都看过了。”
\n“再摸一下。”
\n“没有了。”
\n“好了,行了。”
\n“拿纸过来擦一下这里。”
\n“这里,嘴角,有点血丝。”
\n“还有下巴。”
\n“可以了,草纸拿来,把脸盖上。”
\n堂屋里静极了,静得能听得到白蜡烛和香纸燃烧的声音,静得让思绪混乱、停滞。父亲和他的兄弟们的对话恍若隔世,他们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抢劫,而爷爷却在替众生渡劫。
\n我看到叔叔在地上仔细搜寻假牙碎屑和铁丝。破碎的假牙,沁出了细细的血丝,沁出了爷爷曾经的烟火气息。
\n叔叔小心翼翼地藏好假牙和铁丝。大娘吩咐说,等到爷爷入土为安后,这些伴随过爷爷的东西,得扔掉,扔得越远越好。
\n遥想假牙曾经铸起了爷爷的尊严,让爷爷自信地吃,开怀地笑。此刻,假牙像完成了使命的卫士,被撤退了回来。它们本不属于爷爷的生命,但它们曾是爷爷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挑选了一张爷爷笑得最灿烂的照片做成了爷爷的遗像,安放在爷爷门口有仙鹤的金碧辉煌的灵屋前的照片上,爷爷仿佛刻意展示着他那洁白的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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